第二日，兖國公府。
兖國公如今除非聖上有召，否則是不必上朝的。
今日一早，他正坐在廳中與左安甯下棋。
半年前，左安甯在喬府被大公主算計，受了不小的驚吓。
因此今年的元宵燈會、東郊詩會還有昨日的萬壽宮宴，兖國公都沒讓她去。
左安甯倒樂得清閑，将荒廢了許久的棋藝又撿了回來。
對弈可以觀人心性，兖國公瞧得出，他家安甯性子沉穩、聰慧果決，是個極好的孩子。
如今他隻一個心病，翻過年安甯己經十六了，但是她的親事還未有着落。
年前忠國倒是和他提過一嘴譚瀚池，他仔細去了解過了，這譚瀚池出身雖低，但才高八鬥，最重要的是品行端正。
隻是他如今到底是天子近臣，在聖上面前極為得用，就憑兖國公府與喬府的關系，這樁婚事要成都難。
這兖國公府眼瞧着是要沒落了，自家兒子是個沒出息的，拘了他大半年，女人堆倒是少去了，又迷上了收藏玉石。
安甯的未來指望這不成器的兒子是不成的，他必須在入土之前給安甯找個好歸宿！
許是心中思慮太重，兖國公忍不住輕歎出聲。
左安甯聞聲，從棋局中擡起頭來，關切地問道：“祖父，您因何歎氣啊？”
兖國公望着眼前的左安甯，當即溫和一笑，“沒事，甯兒的棋藝又有進步了，祖父正在想下一步該怎麼走呢。”
這兒女婚事從沒有擺在孩子面前說的道理，再者兖國公也不想惹起左安甯的愁思。
左安甯卻是個通透的，這半年來，兖國公的愁緒她都看在了眼裡。
自己能有什麼能讓祖父心煩的呢，無非就是那微不足道的婚事罷了。
“祖父。”
左安甯忽然站起身來，沖兖國公深深一拜。
兖國公吓了一跳，急忙扶住左安甯，疾聲問道：“甯兒，你這是做什麼？”
左安甯面色沉靜，有個想法盤桓在她心頭許久了，她鼓起勇氣，決定在今日說與祖父聽。
“祖父，甯兒知道您是在為甯兒的婚事煩擾，但是甯兒并無結親的心思，對婚事也并無期待。”
“甯兒知道這樣會讓您很為難，也會讓兖國公府丢臉，但是甯兒思來想去，還是想要自私一回。”
“祖父，您能容許甯兒一輩子不成婚嗎？”
兖國公聞言渾身猛地一震，難以置信地看向左安甯。
左安甯心中愧疚，上前拉住兖國公的手，溫聲說道：
“祖父，天底下的男人，想必大抵都如爹爹那般。”
“甯兒從小看過娘親太多眼淚，聽過爹娘太多争吵，甯兒心中害怕極了。”
“甯兒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也所托非人，然後将娘親走過的路再走一遭，既然如此，不如終身不嫁。”
“祖父，甯兒通身都是您教的學識和道理，甯兒心有志向，今後想努力做個女夫子，幫助那些目不識丁的女子。”
“祖父。”
看着兖國公白霜般的鬓角，左安甯心中酸澀無比，含淚跪在了兖國公身前。
“甯兒知道這是在為難您，但是甯兒隻想一輩子侍奉在祖父跟前，哪兒也不想去！”
兖國公聽到左安甯這番話，心頭又酸又痛，想起左安甯這些時日的遭遇，忍不住潸然淚下。
究竟是上一輩造下的冤孽，給安甯留下了沉痛的傷害，不怪安甯會生出如此想法。
她心中想必早有決定，卻始終顧慮着他這個做祖父的心情，顧念着兖國公府的臉面，所以遲遲不敢說出口。
面對這滿身傷痕卻依舊善良懂事的孩子，他怎麼忍心拒絕，又哪裡有資格拒絕呢？
“甯兒，你選的這條路太難走了，将來無數風言風語、冷嘲熱諷都會鋪天蓋地而來。”
“祖父百年之後，這偌大的兖國公府，誰能與你一起扛呢？”
兖國公聲音微微顫抖，緊緊抓住左安甯的手。
左安甯眼裡噙淚，面上卻帶着笑。
“他強任他強，清風拂山崗，甯兒活一個内心坦蕩、立身正首，别人的言語又怎能傷甯兒分毫呢？”
“祖父，甯兒心中唯有一愧，愧對祖父您的教養，愧對您的期望。”
兖國公心中百轉千回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，猶豫半晌，終究還是釋懷了。
“人活一世，也不敢妄求太多，我的甯兒若能過得随心自在，祖父也沒有什麼遺憾了。”
左安甯聽到這話，眼眶猛地一熱，這一刻，道不盡心中的感激與敬重。
“祖父！”
左安甯側首靠在兖國公膝蓋上，熱淚滾滾而下。
廳中祖孫正心情激蕩，席管家突然匆匆而來，口中高呼：“老爺！老爺！宮裡來聖旨了！”
這一聲把兖國公和左安甯都駭了一跳。
平白無故的，怎的會有聖旨下來？
左安甯急忙擦幹眼淚站起身來，兖國公神色凝肅，心中暗暗憂慮：
莫不是喬家那邊出事了？
在這京中，伴君從來猶如伴虎，今日是恩寵無限，明日究竟如何，誰也不知道。
“走，去前頭迎聖旨！”
兖國公匆忙就要走，席管家急忙加了一句：“老爺，宮裡的人特地說了，要咱們姑娘去接旨！”
“我？”
左安甯站在原地，一頭霧水。
兖國公聞言霍然轉身看向左安甯，心頭猛地一跳。
莫非......
“甯兒，快去淨面。”
左安甯哪裡敢耽擱，急忙喚來朱嬷嬷，淨了面又整理了儀容，這才匆匆與兖國公往前頭趕。
席管家是家中老人了，處事是極周到的，早早就将宮裡的人接到了正廳，好茶好水伺候着。
兖國公領着左安甯來到正廳，這才發現宣旨的太監竟是皇上身邊的黃公公！
黃培主動迎上前去，面上帶着笑，“國公爺，是好事，快來接旨。”
兖國公見狀心中稍安，拉着左安甯跪在正廳之中，黃培打開聖旨，揚聲說道：
“奉天承運，皇帝诏曰：
茲聞兖國公左永令之孫左安甯賢淑大方、溫良敦厚、品貌出衆，朕聞之甚悅。今有良臣譚瀚池，領翰林院修撰之職，才高八鬥、品貌兼優，可為良配。
二人佳緣天作，今特下旨賜婚。民本以國興關乎家旺，望汝二人同心同德，敬盡于國，勿負朕意。
欽此。”
“左小姐，接旨吧。”黃培微微俯身，笑着說道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