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四章 理由

類別:女生頻道 作者:青墨煙水字數:6038更新時間:25/02/28 03:22:1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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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夜,西秦和北燕的大營都不平靜。


夏澤蒼猶豫許久,終于決定親自陪同秦绾上寶龍寺,而留下夏澤天鎮守,


相比起來,夏澤天更擅長軍事,卻很難應付狡詐的秦绾。


不過,夏澤蒼自己的武功實在平平,就算皇族子弟天賦不差,可他多年來忙于政事,便是少年時打下的那點底子也荒廢了不少。


除了童顔和唐雨,夏澤天另外給他挑了十名侍衛,交由夏澤蒼的貼身侍衛墨枭管轄。至于唐詩……正在想辦法把自己身上的暗器全部換成其他材質的。


也不是她想将就,可喻明秋已經把她的弱點明明白白放在了所有人面前,這幾天工夫裡,找一些零碎的磁石來并不是很困難,總不能她一上台,對手扔一把磁石她就隻能用拳腳了?哪怕這邊臨時打造的銅器銀器太過粗糙,隻要能殺人就行。等回了唐門,她自然會重新打造不受磁石影響的暗器。


一行人輕裝簡行,每人都隻帶了一個包袱、一個水袋以及幾天的幹糧。


等了一會兒,宇文忠也到了。


北燕的隊伍和西秦差不多,兩方人一相遇,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,連二十多匹精銳的戰馬都低聲嘶鳴起來。


“這一路就有勞了。”宇文忠騎在馬上,毫無誠意地拱了拱手。


“好說。”夏澤蒼一聲冷哼,“怎麼,南宮宗主不同行嗎?”


“這點小事何必勞煩南宮廉。”宇文忠大笑,“我北燕高手無數,不過是一趟沒有危險的旅程而已,是吧?”


“孤記得,北燕在高手榜上排名最高的風衍烈,這次根本就沒有來?”夏澤蒼諷刺道。


“北燕有天下第一。”宇文忠一擡下巴。


“那麼,不介意孤招攬吧?反正皇太子像是看不上區區一個高手榜第七。”夏澤蒼道。


“能招攬得到,盡管去試試。”宇文忠不屑道。


“孤能不能招攬到不知道,不過……風公子這會兒可是在東華啊。”夏澤天突然抛出了一個雷。


宇文忠顯然愣了愣,但很快就掩飾掉了那一絲詫異,淡淡地道,“他是自由身,去哪裡是他的意思。”


“那……聽說風公子在柳園縣與東華攝政王妃相談甚歡,殿下也是不會介意的了。”夏澤蒼氣定神閑地繼續說道。


“那又如何?”宇文忠好笑道,“風衍烈可是北燕人,秦绾能信他?”


“唐少陵是西秦人。”夏澤蒼淡然道。


宇文忠又是一怔,嘴唇微抿,似乎有些猶豫不定。


“秦绾能信任唐少陵,為什麼不能信任風衍烈?”夏澤蒼反問道。


“是真的信任嗎?不是利用?”宇文忠冷笑。


反正,他是不信這世上會有無緣無故的背叛,也不信有無緣無故的效忠。秦绾并不缺高手,唐少陵比起炎陽七轉達成的沈醉疏未必就厲害多少,她不信自己國家的人,卻相信一個西秦人會真心站在她這邊永不後悔?


“說了那麼多,攝政王妃還沒來?”夏澤蒼一笑,輕輕地轉過了話題。


“遲到,不是美麗的女人的特權嗎?”宇文忠嗤笑。


“宇文殿下誇贊本妃容顔可以,不過……很抱歉本妃從來不喜歡遲到。”就在這時,秦绾的聲音卻從不遠處而來。


所有人都吓了一跳。雖說這是一片小樹林,可也不至于又大隊人馬靠得如此近都毫無所覺吧!何況,東華的大營,一直沒有隊伍出入的迹象!


“距離約定的辰時還有半刻鐘,本妃并未遲到。”秦绾很随意地說着話,緩步走過來。


兩人兩馬,男的俊美,黑衣黑馬,女的明豔,紅衣白馬,看起來格外協調。甚至,他們馬背上的行李,比起夏澤蒼和宇文忠準備的更簡單。


“王妃的侍衛呢?”宇文忠下意識地問了一句。


“不是在這兒呢。”秦绾一指身邊的人。


“他?”宇文忠怔住。


“有本公子還不夠?”唐少陵懶洋洋地靠在馬背上。


今天他的頭發整整齊齊地用墨玉發冠束了起來,兩鬓的兩縷白發顯得不難顯眼,連滿身的煞氣也似乎收斂了不少。


宇文忠的臉色有些複雜。誰叫他剛剛還說,秦绾不可能信任唐少陵,但現實馬上給了他很疼的一巴掌。若是不信任,能單獨跟着唐少陵出門?她可是東華的攝政王妃,還是李暄的逆鱗,若是出點什麼事,李暄能把整個大陸拖去陪葬的。


夏澤蒼也微微皺起了眉。他本以為秦绾雖然信任唐少陵,但那應該是有條件的。畢竟秦绾身邊從來不缺高手,她有足夠的應付突發狀況的能力,可如今,她卻有點不确定了。


再說,東華的其他人呢?居然同意攝政王妃連個貼身侍衛都不帶就跟他們遠行?


“出發吧,不然趕不上晚上投宿了。”秦绾神态自若地上了白雲。


“怎麼,聖山裡還有投宿的村鎮嗎?”宇文忠好奇道。


“村鎮是沒有的。”秦绾淡淡一笑道,“不過,本妃剛好認得,那裡是毒宗的駐地,想必朱姑娘不會反對我們留宿一晚吧?”


“是嗎?孤以為,毒宗是整個兒搬去北燕了呢。”夏澤蒼道。


“毒宗在聖山繁衍生息千年之久,駐地裡種植的珍惜毒草無數,那才是毒宗真正的傳承,怎麼可能輕易放棄。”秦绾笑道。


“聽說攝政王妃和朱宗主的交情可沒那麼好啊?”宇文忠卻道。


“看起來,殿下您倒是和朱姑娘關系挺好。”秦绾道。


“是挺好。”宇文忠咬牙切齒。


若是可以,他第一個想弄死朱成碧!


冉秋心弄來了毒宗,可沒想到居然跳出個朱成碧來,小丫頭片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,居然進了他二弟宇文孝的府邸!雖然朱成碧威望不夠,可毒宗還是有不少忠于蛇姬的弟子的,朱成碧再不靠譜也是蛇姬立下的繼承人,所以,朱成碧依舊帶走了一部分人。更重要的是,得到了宇文孝和虞清秋的庇護,原本軟弱無能的朱成碧倒是立起來了,仗着宗主的名義,控制了毒宗駐地的藥材,相當于在不聽她命令的毒宗弟子脖子上套了個繩套!


隻是,弄不死。


朱成碧再無能也是蛇姬的親傳弟子,什麼好東西都留給了她,真不至于有毒宗弟子能用毒毒死她,至于刺客,宇文孝顯然明白朱成碧對他的重要性,加上虞清秋出謀劃策,還真奈何不得她。


“朱成碧?”唐少陵在馬上打了個哈欠,慢吞吞地道,“說起來,蘇青崖和雲舞定的那個十年之約,今年就到頭了吧?”


這話一出,所有人都不禁一愣。


“你們覺得,解了禁的蘇青崖會不會……跑去北燕,直接把毒宗的弟子來個連鍋端?”唐少陵一臉好奇地道。


宇文忠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。


“不會。”秦绾卻很肯定地回答。


“為什麼?”唐少陵詫異道。


“因為北燕是蘇青崖不會去的地方,不然你以為毒宗為什麼遷去北燕?”秦绾古怪地看了他一眼。


“呃……”唐少陵沒話說了。


宇文忠的臉色更難看了。


的确,先不說東華和南楚,西秦有唐默一天,就沒人敢對蘇青崖不敬。毒宗弟子要躲過這個十年之約,除了北燕還真是走投無路了。畢竟,就算撤了通緝令,可簡一、蘇青崖、唐少陵這三個人隻要走進北燕的地盤,多的是“體承上意”的人想要弄死他們。


但是,突然被告知自己其實是人家沒有辦法之下的最後選擇,面子上實在是下不來。


接下去的路程就有些沉悶。


宇文忠和夏澤蒼各懷心思,泾渭分明地分成兩支隊伍,而秦绾和唐少陵隻有兩人,走在中間說說笑笑,看起來好像兩支隊伍都是她的親衛隊似的。


中午的時候,一行人來到一個背風臨水的地方暫時紮營,連夏澤蒼和宇文忠都和屬下一樣,用火烤熱了幹糧,就着清水下咽。


然後……衆人就圍觀唐公子去樹林裡轉了一圈,提回來一隻野雞和兩條用藤條穿起來的紅尾鯉魚,當然,他們沒帶幹糧,打野味也是很正常的,可特麼的這人拿着千古名劍魚腸在殺雞殺魚啊!


宇文忠的心都在滴血。雖然他也不用短劍,可這把劍畢竟是從他手裡送出去的,就别提有多糟心了。


再然後,秦绾提着放了血的野雞和鯉魚去了河邊,一臉淡定地開膛破肚,清洗幹淨,動作極為熟練。


回來的時候,唐少陵也升好了火,乖乖地等在一邊。


秦绾把雞和魚串好架在火上烤,一邊從馬背上的包袱裡取出一個長條形的小盒子,一打開盒蓋,各種香味就撲鼻而來。


距離近的夏澤蒼探頭看了一眼就不禁一臉黑線。


那小盒子裡分成一格一格的,裝着油、鹽、糖、孜然、花椒、辣椒面、香葉等等各種材料。


“王妃真是準備充分。”宇文忠忽然覺得嘴裡的幹糧味同嚼蠟,忍不住諷刺了一句。


“那是自然。”秦绾笑眯眯地拿着個小刷子一層層往烤雞烤魚上刷調料。


唐少陵眼巴巴地盯着那隻烤雞。


上次偶爾聽見荊藍說,妹妹曾經為李暄下廚,燒烤特别好吃,看起來真不錯啊!


“剛才看見林子那邊不遠有果樹。”秦绾道。


“知道了。”唐少陵答應一聲,輕快地向林子裡走去。


大中午的,光吃烤肉也是很膩的,尤其是女子。若是有點酸酸甜甜的果子就最好了。


沒找多久,果然看見幾棵果樹。


唐少陵摘了一個,用衣袖擦了擦,“咔嚓”咬了一口,随即舒展開了眉頭。


雖然看起來又青又小,口感卻沒有想象中的酸澀,真是果不可貌相啊。


“少陵。”就在他采夠了果子,一手抱着的時候,身後傳來夏澤蒼的聲音。


唐少陵的耳力,自然是早已聽到了他跟在自己身後,隻是一直不說破,直到他開口而已。


“我就問你一句話。”夏澤蒼開口道。


“說吧。”唐少陵轉過身來,将之前咬了一口的那個果子送到嘴邊,繼續“咔嚓咔嚓”地啃起來。


“你為秦绾,抛家棄國,值得嗎?”夏澤蒼沉聲道。


“嗯……”唐少陵咬着果子沉聲,目光有些放空,無焦距地盯着遠處的天空。


“我要聽實話。”夏澤蒼打斷了他張口就要來的話,“少陵,我了解你,所以……也不用說廢話了,隻是浪費時間。”


“好吧。”唐少陵歎了口氣,把吃剩的果核往後一扔,随後轉過頭,直視了他的眼睛。


“洗耳恭聽。”夏澤蒼做了個“請”的姿态。


“不是秦绾。”唐少陵答道。


夏澤蒼知道他是認真的,甚至非常認真。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,他剛剛叫的是秦绾的全名。


不過,不是秦绾……那是什麼意思?


“什麼意思?”不知不覺間,他就已經問出了口。


“這個是……第二句了吧?”唐少陵很無辜地看他。


“……”夏澤蒼張了張嘴,無言以對。


“走啦。”唐少陵抱着一堆野果往回走,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微微眯起了眼睛。


不得不說,夏澤蒼一句話,讓他想起了那一日的鳴劍山莊——


·


清晨。


唐英照例推着唐默的輪椅在後院轉悠。


七月末的天氣,驕陽似火,池塘裡的荷花開得正豔,蟬鳴陣陣散播着盛夏的暑氣。


輪椅停在了回廊下,唐默慢慢站起身,趁着早上氣溫舒适,在院子裡散步。


他的腿殘廢多年,雖然現在恢複了知覺,但遠沒有常人強健,按照蘇青崖的囑咐,每日都必須堅持鍛煉——并不是練武的那種,而是如常人一般行走。


“這幾年,父親恢複得好多了。”唐演和歐陽鹭從回廊另一邊走過來。


“清淨,挺好的。”唐默背着雙手站在池塘邊,看了一會兒水面,忽的笑道,“唐英啊,去拿根釣竿來,喂得如此肥美,還不上桌嗎?”


“是。”唐英笑着去了。


“記得上次绾兒還說,爺爺荷花池裡養的鯉魚好吃,帶着荷葉的香氣。”歐陽鹭抿嘴而笑。


“绾兒是好孩子,還是那個臭小子唆使的抓我荷塘的魚!”唐默吹胡子瞪眼睛。


“說起來,他都閉關三年了,真的沒問題?”歐陽鹭憂心道。


“放心,墨前輩不是說了嗎?至少三年,最多五年。”唐演安慰道。


“可是想想他已經在黑不見天日的地方呆了三年,我心裡就……”歐陽鹭歎了口氣,“雖然他不是我親生的,可身上流着和我一樣的血……”


“對我們來說,少陵就是我們的親骨肉。”唐演笑了。


他從未後悔過娶了歐陽鹭,哪怕不能生育又如何,這是他……傾盡一生去愛的女子啊。


“都是好孩子。”唐默笑眯眯的,心情很不錯。


“這些年過得也确實太累,有時間清靜清靜,陪陪你也不錯。”唐演牽住了妻子的手。


“就是不知道少陵什麼時候才能帶個姑娘回來。”歐陽鹭道。


“上次任家那姑娘,看着挺不錯,誰知道背後……”唐演搖搖頭,實在不好說個姑娘家的閑話。


“鹹吃蘿蔔淡操心。”唐默在荷塘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,結果唐英送來的釣竿開始釣魚。


“父親,你不用餌嗎?”唐演好奇道。


“就看哪條笨魚願者上鈎了”唐默悠然道。


唐演在心裡一琢磨,不由得哭笑不得。


“其實啊,我隻求他能帶個姑娘回來,什麼樣的都沒關系了。”歐陽鹭苦笑。


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,她很清楚,唐少陵是個好兒子,好哥哥,也會是個好朋友,但他那性子,真不是女子的良配。也真不知道到底什麼樣的姑娘才能忍得了他的性子。


“唐家那個女娃?行三的?”唐演想了想道。


“那個不行。”回答的竟然是唐默。


唐演其實也知道不行,聞言隻是一攤手。


什麼謙謙君子都是說給外人聽的,他這個兒子啊,雖然桃花朵朵開,可那些姑娘們都是被外表所吸引,哪怕唐雨那樣被當面拒絕的,反而還覺得這樣的男人有魅力,總幻想自己能成為特殊的那一個——可成親過日子确實柴米油鹽的平淡生活,年少時的激情和占有欲又能保持多久呢?最終還是要變成怨偶。


可是,真要娶一個唯唯諾諾以夫為天的普通女子回來,一少陵的心高氣傲,他看得上嗎?


何況,一個普通的女孩子,别說鳴劍山莊的少夫人了,就連“唐少陵的妻子”這個身份都足夠要她的命。


“不急,總會有合适的。”唐默卻道,“爺爺我一把年紀都不急着抱曾孫,你們倆急什麼。”


唐演和歐陽鹭對望了一眼,無奈地一攤手。


“轟~”就在這時,不遠處猛地傳來一聲巨響,仿佛悶雷在近處炸開,連地面都有些顫抖。


“怎麼回事?”唐演變色道。


“那個方向……是演武堂?”唐英驚訝地走過來。


“父親,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。”唐演說着,拍了拍妻子的手背,示意她安心。


自從鳴劍山莊封莊之後,下人被遣散了大半,隻照顧四個主子而已,若非宅院太大需要有人打理,留下的人會更少。哪怕這麼大的動靜,等唐演趕到演武堂的時候,周圍還是安安靜靜的。


然而,原本堅固得可以用來作為唐家最後堡壘的演武堂居然……倒塌了大半?


靠東的一面牆已經完全粉碎了,屋頂塌下來不少,露出下面支撐的鋼筋鐵骨,外層的瓦片磚頭還在噼裡啪啦地往下掉,陽光透過窟窿照進漆黑的演武堂内部。


“少陵?”唐演遲疑着叫了一聲。


許久,裡面毫無聲息。


直到唐演快要忍不住進去一探究竟,才聽到一聲“爹”。


唐演松了口氣,會喊人,說明神智是清醒的。三年前封閉演武堂的那個狀況,要說不擔心,根本是不可能的。隻不過他是男人,隻能壓下憂慮,還要安慰妻子。


一道黑影出現在倒塌的牆邊,或許是因為三年不見陽光,又被黑衣一襯,更顯得鬼氣森森。


重點是,連唐演的耳力,居然沒聽到一丁點兒腳步聲,他這是飄出來的嗎!


“太陽真好。”唐少陵沐浴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,“爹啊,娘做了吃的沒?餓死了。”


“……”唐演忽然覺得一陣啼笑皆非。


這好像就是睡了個懶覺的兒子爬起來讨吃的一樣,哪兒看得出來他因為走火入魔把自己關了三年的模樣?


“你的眼睛?”唐演忽然注意到他一直閉着眼睛。


“沒事,在黑暗裡久了,一下子不習慣,怕被光傷到。”唐少陵輕松地說着,就像看得見一樣,躍過地上的碎石,拽着他就走,“快點,你兒子要是餓死的,一定是江湖上最大的笑話啊。”


陽光下,兩縷白色的發絲飄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