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妻二人說着小話，安排着過年時候的禮節，不知不覺夜色深沉下來。
外頭寒風凜冽，房内爐火融融。
二人靠在一起，影子時而交疊時而靠近着落在窗戶上，遠遠望去，溫馨又溫暖。
但同樣的夜，到了祁書羨一行人身上，卻是截然相反。
“行了，今晚就在這過夜。”解差指着前頭的破廟。
雖然破，但比露宿野外強多了，至少能遮風擋雨，收拾收拾，也算幹淨。
崔氏看着破廟中的蜘蛛爛網，不願邁步進去：“這麼髒，怎麼住人？”
她看向蓮姨娘，理所當然吩咐：“你去将裡頭收拾收拾。”
蓮姨娘這一路上抱着孩子，也累得臉色煞白。
聽見崔氏的話抿了抿唇，想到自己的身份，還是上前一步。
然而她剛上前，一個解差便走過來：“幹什麼呢？一群人有男有女都是青壯，站在這不動，指望一個抱了一路孩子、剛生産沒幾個月的婦人去收拾？”
“不是咱們說你，祁國公……哦不，現在不能這樣稱呼了，祁榮，這孩子難道不是你的？你不是她爹？一路上，不見你伸手抱一下，還當自己是以前的國公爺呢。”
“還有你，都淪為罪奴了，頤指氣使，嫌棄這嫌棄那的，要是不願意住，就滾去外頭待着。”
解差說罷，又白了眼站在旁邊的祁書羨祁非蕊二人：“就你們這樣的，怪不得公主看不上，什麼人啊，同理心都沒有！”
“來，”他朝蓮姨娘一招手：“那邊墊了草墊，生了火，你過去喂喂孩子。我已經安排人去旁邊的村子裡要些你能吃的，孩子要喝水嗎？”
這麼大的嬰兒，應該不需要喝水吧？
“不……不用。”蓮姨娘受寵若驚。
但為了孩子，在祁家衆人的視線下，還是一咬牙過去了。
隻是等她真正坐下，開始在這個隐秘角落喂孩子母乳的時候才忽然反應過來。
為什麼這一路上，幾個解差走的速度都不快，為什麼他們會對她如此照顧……
素不相識，解差見過的人間慘劇絕對比自己這種情況多得多，若是沒有利益，怎麼會照顧她？
那便隻有一種可能，商驸馬攔下他們，為的……便是自己？
想到這，蓮姨娘眼眶瞬時紅了。
她何德何能？
在公主最困難的時候，她其實并未做過什麼，在公主被國公府欺壓索取的時候，她也并沒有站出來提醒。
她隻是沒有同其他人一樣，對着公主予取予求罷了。
可公主在她落難時，卻依舊記得她，願意幫助她。
蓮姨娘擦擦眼淚，等到孩子喝完奶，起身後，對着京城的方向深深叩了一下。
解差如此差别相待，祁書羨自然也能感覺出來。
但如今身為罪奴，即便不滿，也不能說什麼。
何況，他們說的本也沒錯。
祁書羨一言不發，親自上前收拾，崔氏隻敢小聲罵罵咧咧的，祁非蕊一邊咬着唇，捂着嘴，還是不得不上前幫忙。
這一晚，祁家衆人折騰到大半夜才又冷又餓入睡。
不睡也不行，畢竟天亮了還要繼續趕路。
苦日子若是大家一起過，咬咬牙也能堅持下去，可若是同樣境遇，以前不如她的人卻得到比她更好的待遇，崔氏心裡便不平衡了。
而這不平衡，在翌日，看到一個解差買了輛牛車，讓蓮姨娘母女坐上去的時候達到頂峰。
“憑什麼她能坐在牛車上？”以往這樣的牛車崔氏看也不看一眼，但現在才走了一天，她的腳早已磨破了。
天寒地凍，雙腳凍的沒有知覺，卻還要咬牙撐着趕路。
憑什麼蓮氏這個賤人能坐在車裡？
“幾位差爺，你們能照料蓮姨娘母女想來也是善心，能不能……讓我母親和二妹妹也輪流坐上去？她們都是女子，蓮姨娘的孩子，也可以輪流照料。”祁書羨上前，低聲好氣道。
解差聞言忍不住冷笑一聲：“祁世子還真當咱們是什麼大善人不成？”
“咱們願意照顧那母女，是得了公主和驸馬爺的吩咐，商驸馬給了銀子的，你們要想坐車也行啊，拿銀子來。”
解差一伸手，稱呼的那句祁世子極為諷刺。
祁書羨自然沒有銀子，更讓他沒想到的是解差的話。
“商行聿昨日來，是讓你們照顧蓮姨娘？！”
“不然呢？你不會以為商驸馬是來針對你的吧？”解差上上下下看着他，雖然昨日他們也是這般想的，但這會絕不會表現出來：“瞧瞧你現在，哪裡值得人家費心？”
解差說完扭頭繼續吆喝趕路。
祁書羨愣在原地臉色變了又變。
直到崔氏來抓他，他才回過神将解差的話說了。
“盛知婉？她為什麼會照顧蓮姨娘那對賤蹄子！？”崔氏憤恨。
祁榮在旁聽得心驚膽戰：“住口，現在什麼時候了？你怎麼能這般稱呼她？”
他一邊說一邊目光看向幾位解差，萬一這些人聽見，為盛知婉報複他們怎麼辦？
再說，盛知婉照顧的也是他的女人孩子，總比不照顧好。
“呸！膽小如鼠。”崔氏啐了一口。
祁榮臉色一變，伸手想打。
“夠了！”祁書羨攥住他：“流放的苦還不夠嗎？如今還不知能不能到地方，再鬧下去，直接自戕便是，還趕什麼路？”
“你！”祁榮第一次被兒子當衆指責，一張老臉漲得通紅，原本一直壓抑着的怨怼此時也忍不住一股腦冒了出來：“如今到這地步是因為誰？”
“要不是你管不住那二兩肉，公主怎麼會和離？國公府怎麼會惹上如今大禍！”
“都是你帶回來的那個攪家精！”
話落，父子二人面面相對，祁榮眼中再也沒了往日看他驕傲的眼神，取而代之是毫不遮掩的怨怒。
祁書羨嘴唇翕動，想說什麼。
可掃到母親和二妹妹的神情，什麼話都說不出了。
貧賤夫妻百事哀，無銀萬事休。
原來，這道理用在家人身上是同樣适用的。
他以為永遠都不會背棄自己的家人，原來也會在自己失去價值、帶來災禍後心生怨怼。
反倒隻有盛知婉……
曾那般義無反顧又堅定執着的選擇過他。
不因名利、不圖前程，單純隻因他是他。
可他呢？将這樣一個人弄丢了……
祁書羨呵呵笑了兩聲，心底悲涼至極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