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歇斯底裡，顧衍之問得那麼平靜，卻像一記重鎚狠狠地砸在溫暖的心口。
顧衍之走了。
溫暖伸手想拉住他，可看著他的背影，卻不知道怎麼留他。
擡起的手在半空中停留片刻，頹然落下。
……
顧衍之從家離開後，漫無目的地開著車。
不知道開了多久，也不知怎麼就開到了邂逅。
這個點，南希不在。
坐在車裡沒下車，他摸到置物盒裡的手機，撥了南希的電話，「我在邂逅，有時間過來陪我喝杯咖啡嗎？」
「我在家，過來吧。」
南希聽出顧衍之聲音不對，也沒多話，說完直接掛斷電話，把定位發給了他。
十分鐘後，顧衍之的車停在離邂逅不遠的一處高端小區。
南希給門衛打過電話，顧衍之的車開了進去。
停好車，走進南希住的那棟。
電梯「叮」的一聲停在32層，3201的門開著。
顧衍之走到門口，看到入戶門處擺著一雙一次性拖鞋，某間五星級連鎖酒店的。
他換了鞋，關上門。
書房裡的南希聽到關門聲，手上動作沒停，隻隨意叮囑了一句，「我有篇稿子急著趕，你自便。」
她也沒把顧衍之當成客人，起來招待他。
目光看著屏幕，雙手靈活地在鍵盤上飛舞著。
顧衍之站在玄關，看了一眼南希的私人天地。
他以前是風流場上的常客，一眼就能看得出來，一個女人的家裡有沒有男人來過。
這裡，沒有，是南希的個人空間。
不大，卻很溫馨。
一百來坪的三居室，被她改成了兩居室。
一間卧室，一間書房。
邊戶，採光很好。
裝修風格偏少女風，與南希給人的清冷感大相徑庭。
意外，又好像不意外。
他也沒真自便地隨意去參觀一個單身女性的私密空間。
進屋後，直接去了書房。
陽光，正好。
開著窗，微風拂過，帶動窗紗，光影綽綽。
「自己坐。」
聽到他進來，南希手上動作沒停，微擡下顎示意他去窗檯坐。
飄窗上鋪著墊子。
上面擺著一張小桌子和兩個小坐墊，桌上擺著養生壺，壺裡裝著保溫著的養生茶。
顧衍之擡步走過去，在坐墊坐下，給自己倒了一杯養生茶。
之後，南希便沒再說話，專註地敲著鍵盤。
輕紗擋住了紫外線，柔和了陽光，灑在身上，很舒服。
空氣中，若有似無飄著香薰的輕香，在鼻尖縈繞，讓人身心都得到放鬆。
耳裡聽著南希敲動機械鍵盤發出的聲音裡，顧衍之那顆一直在浮浮沉沉的心，慢慢安靜了下來。
他喝完了茶，盤腿坐在坐墊上，後背輕輕靠在牆上，目光看著窗外。
這裡是三十二樓，後面沒有高層，一眼望去，能看到很遠。
視野遼闊。
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，看著看著，時光好似突然回到了第一次在H國見到溫暖的時候。
萬花叢中過的他，見過很多好看漂亮的顏色，各種風格都有，但第一眼見到溫暖還是眼前一亮：這個姑娘真好看啊。
明明他從十八歲成年後，交往的都是網紅款，身邊的人都知道他的喜好，他也以為自己喜歡的就是那一款。
可遇見溫暖的那一刻，他突然覺得，這個姑娘的長相才是完美長在了他的審美點上。
當時他內心突然竄出一個念頭：我要她，我要得到她。
他是富三代，從出生最不缺的就是錢。
哪怕不認識他這個人，從他的穿著和一擲千金的豪氣也能知道他家境不錯。
再加上，他的臉，就是別人口中的高富帥。
他這樣的條件，在很多女人眼裡是很有吸引力的。
他從來沒追求過女人，卻也從不缺女人。
看上的，說勾勾手指就能得到也不誇張。
他在情場上無往不利，溫暖是他第一次主動開口讓她跟他交往的女人，也是他踢到的第一塊鐵闆。
第一次被她拒絕，他以為溫暖隻是裝裝樣子，擺擺姿態。
後來才知道，她是真對他不感興趣，也真的沒有想要開始一段新感情。
是什麼時候發現喜歡上溫暖的，是他花心思追求了溫暖一段時間，再高調等在她學校門口，用著大部分女生都無法拒絕的浪漫加金錢的方式向她表白。
被她當眾拒絕後，他被傷及面子，重新回到江城，回到自己的花花世界。
但他發現，他回不去了。
他曾經喜歡的生活變得寡淡無味，他也沒有興趣再和其他女人交往，他腦中想的人隻有溫暖。
他又一次去了H國，這次直接留在了那邊，守著溫暖。
越是走近她，越是心疼她。
他想成為她的依靠。
想一生一世地照顧她，給她幸福，不再讓她一個人撐得那麼辛苦。
最後，他終於如願了。
可他卻沒做到讓她幸福。
和溫暖這些年的點點滴滴像幻燈片在腦中過了一遍，最後定格在溫暖消瘦單薄的背影。
顧衍之眼眶潮濕，他慢慢閉上雙眼。
這一周，不管在醫院還是回家，他都沒怎麼睡好。
沐浴在陽光中，南希不知何時播放了舒緩的音樂。
聽著音樂，聞著香薰的香味，他大腦慢慢放空，不知不覺間沉入夢鄉中。
……
沐晨曦趕到溫暖住的別墅外，正好看到顧衍之的車從反方向離開。
她前方轉彎，開了進去。
停好車，推開車門下車，腳步匆匆往裡走。
家裡阿姨這幾天能感覺到家裡主人的低氣壓，平時都是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。
看到沐晨曦，她是認識的。
知道是家裡女主人最好的朋友，聽到她找女主人，立刻把人請了進來。
沐晨曦心底擔心溫暖，拒絕了阿姨請自己坐，「不用，我自己上去找暖暖。」
阿姨默默退下。
沐晨曦大步往樓上走，邊走邊喊，「暖暖。」
溫暖從顧衍之離開後就一直獃獃地坐在地上。
直到沐晨曦的聲音傳進耳裡，她慢慢擡起頭，看著出現在卧室門口的人影，啞聲道：「晨曦姐。」
看到她，溫暖剛止住沒多久的眼淚又再次洶湧地從眼眶裡滾出來。
「暖暖。」
沐晨曦找到溫暖，大步衝進去，伸手抱住了她。
「晨曦姐……」
溫暖回抱住沐晨曦，臉埋在她頸窩，眼淚大顆大顆滾出來。
沐晨曦心疼地抱著單薄的溫暖，手輕拍著她後背，讓她靜靜發洩情緒。
許久，溫暖才止住哭泣。
沐晨曦扶著她起來，走到一邊坐下。
拿過桌邊的紙巾擦乾她臉上的淚。
坐到溫暖身邊，握著她的手，像以前一樣摸了摸她的頭，心疼地說道：「你怎麼這麼傻，這麼大的事情自己一個人扛著。」
之前她陪暖暖去看醫生。
暖暖說的是她一直沒懷上，想去醫院看看治療的情況。
她以為暖暖讓她陪是因為顧衍之盯她太緊，她想喘口氣，並不知道，她在上環期間竟然有過一個孩子。
而她，選擇一個人背負著這麼沉重的心理負擔。
難怪她越來越瘦。
兩人並肩坐著，溫暖輕輕靠在沐晨曦的肩上。
她不是不想告訴晨曦姐，她是知道晨曦姐在意她，對在意的人晨曦姐會忍不住操心。
一旦知道，她就會跟著擔心她。
晨曦姐會不放心她。
她不想因為自己影響到晨曦姐幸福的婚姻生活。給她增加負擔，讓她和自己一起承受。
她不想。
沐晨曦見溫暖平靜下來，這才開口問她，「暖暖，你現在打算怎麼辦？」
溫暖輕聲說，「我也不知道。」
「這些年，這段四人關係裡，最無辜的人就是衍之。」
「當初程靜姝來找我勸陸景行和他離婚，我拒絕，不僅僅是因為我已經嫁給衍之，已經決定好好跟衍之過一輩子，不想再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。」
「更多的是因為，我不想看到她過得舒服，私心不想成全她。我內心深處是怨恨她的，是她的不擇手段讓我和陸景行不能在一起。」
「我也怨陸景行，哪怕我理解他的難處，但我還是會怨他沒有堅定地選擇我。一次又一次，我都不是他的第一選擇。」
「我最怨的是我自己，我不爭氣，我管不住自己的心。在剛回江城的時候，我真的沒有把握能夠抗拒陸景行，我真的太愛他了。深愛一個人的時候，面對他的靠近，想要抵抗真的太難了。」
「我選擇和衍之結婚，哪怕他是心甘情願，我還是覺得虧欠他。我結婚的目的不純，所以我竭盡全力地想要彌補他。
我不敢再麻煩他，我怕欠他太多，我努力配合他，努力做他的賢內助，努力不給他不給顧家添麻煩。
我知道他用了很多手段，背地裡做了很多逼迫我的事情，但那都是因為愛我，是想要擁有完整的我。
是我不好，回應不了他。最後傷害到了他，傷害到了爸媽。」
「我怎麼就把好好的婚姻變成了現在這樣——」
溫暖伸手抱住了沐晨曦的腰，閉上雙眼，身心俱疲。
……
顧衍之在咖啡的香氣中醒來，慢慢睜開雙眼，發現已是傍晚。
身上搭著一個粉色凱蒂貓的毛毯。
他掀開，折好放在一邊。
南希聽到裡面動靜，端著咖啡杯走進來，遞給他一杯，「新到的咖啡豆，嘗嘗。」
顧衍之伸手接過，喝了一口，「好喝。」
用幾分鐘時間品完了一杯咖啡，顧衍之放下咖啡杯，擡頭看向南希，「謝謝。」
「不送。」
南希繼續喝著咖啡，並未起身送他。
看顧衍之的表情她就知道，他已經徹底冷靜下來，想明白了。
……
沐晨曦陪了溫暖很久。
直到傍晚，溫暖送她下樓，看著她車開離，轉身回去。
顧衍之手機打不通，她換了一身衣服準備去找他。
她想跟衍之好好談一談。
溫暖剛到門口，迎面撞上回來的顧衍之，她邁步上前，走到他面前，「衍之。」
看著顧衍之，溫暖沒敢像以前，不管是去公司接他下班，還是在家裡等他回來，見到他，她都會給他一個擁抱。
今天，溫暖隻是小心翼翼地看著他。
「先進去。」
顧衍之主動伸手牽住溫暖的手。
感覺到她手的冰冷，心還是忍不住疼。
緊了緊，牽著她往裡走。
溫暖鼻尖一酸，回握住顧衍之的手。
兩人並肩沉默地往裡走。
進了家，顧衍之牽著溫暖在沙發坐下，他叫來家裡的傭人，放了家裡他們的假。
在他們離開後，他坐到了溫暖對面。
目光落在她臉上，看著日漸消瘦的她，心緊緊揪成一團。
忍不住擡手輕輕撫著她的眉眼，看著面前這張自己深愛著的容顏。
在她答應他求婚的那一刻，他曾在心底默默發誓，一定會疼她愛她一生一世，他會撫平她曾經經歷過的傷痛，在他這裡，她不會受到任何委屈和傷害。
他一定會比陸景行愛她，他會讓她做最幸福的女人，人人艷羨，他絕不會讓她流一滴淚，不會後悔嫁給他。
可他沒有做到。
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獨有欲，他的步步緊逼讓她變得越來越憔悴，越來越消瘦。
他沒有讓她變得幸福，反而越過越痛苦，越過越累。
自欺欺人到今天，他不得不面對現實。
他們的婚姻不過是海市蜃樓，隻是表象。
如果婚姻是兩個人一起蓋房子，他和溫暖從一開始就沒打好地基。
而他卻操之過急，隻想儘快得到一棟漂亮的房子。
溫暖為了配合他，跟不上他的腳步卻努力迎合。
最終，兩人經過幾年的努力，的確蓋出了一棟外人眼中很漂亮的房子。
可隻有住在房子裡的他們知道，這棟房子就是一個空心盒子。
經不住風雨。
稍有不慎就會倒塌，成為廢墟。
現在的他們就站在廢墟上，滿目瘡痍。
……
溫暖在顧衍之輕撫上自己臉的那一刻，似感覺到了什麼。
她身體忍不住輕顫，不安地握住他的手，淚在眼眶裡打轉，「老公。」
在她淚滑落前，顧衍之擡手幫她輕輕抹去，伸手抱住她，在她耳邊輕聲道：「別哭。」
他想抱緊她，卻不敢用力。
落在她後背的大手，清晰可以摸到她後背的頸椎骨，一段他想給的幸福婚姻，卻讓她瘦成了皮包骨。
一顆心，密密麻麻地疼著。
他捨不得。
是真的捨不得。
溫暖靠在顧衍之懷裡，緊緊抱著他。
兩人靜靜抱在一起。
許久後，顧衍之下顎抵在溫暖發頂，開了口，「老婆。」
溫暖心尖一顫。
「過了今天，我就再也不能叫你老婆了。」
溫暖瞳孔狠狠一震。
下意識想要推開顧衍之，想要看他，但卻被他緊緊摟在懷裡。
他不敢看她，怕看她自己好不容易做下的決定又會因為不舍而繼續拖下去。
「老婆，別動，讓我再抱抱你。」
顧衍之的吻輕輕落在她的發頂，承載著他的情深。
溫暖用力收緊雙臂，哽咽出聲，「老公……」
顧衍之輕輕摸著她的短髮，在她耳邊說道：「下午我一個人想了很多。」
「我一直沒告訴你，我發現我愛上你後，有偷偷的調查過你。」
「我知道你和陸景行的所有過去，知道你曾愛他愛到宛如飛蛾撲火，傷痕纍纍。」
「那時候我就在想，如果有一天你接受了我的追求，願意和我在一起，我一定不會讓你傷心難過。」
「我會盡我所能，讓你幸福開心，撫平你內心所有的傷痕。」
「可我沒有做到！」
「表面上我對你很好，很愛你。可我卻也在利用我的愛，利用你對我的愧疚在綁架你。
我明知道你對我心存內疚，你是沒辦法拒絕我的，我就利用這一點逼著你向我妥協，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。」
「我試圖改變你，把你變成我想要的樣子。步步緊逼，不給你一點喘息的空間。最後，把我們好好的婚姻推到不可挽回的地步。」
「如果我不是那麼愛你，執著的去強求你的心。
如果我可以真正做到你答應我求婚前我允諾你的，不去計較你心裡的人，我們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。」
她明明已經做得很好了。
如果他能退一步，他們也能很幸福的過一生。
「老婆，我是那麼期待和你攜手一生。我從未想過，有一天我會親口對你說出……」
顧衍之哽咽了。
離婚這兩個字，是那麼難以說出口。
他真的太愛她了。
真的捨不得放手。
「衍之，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離婚。從決定嫁給你的那一天開始，我就已經下定決心和你過一輩子的。」
「對不起，是我不好，是我沒有克制好自己，是我讓你痛苦。」
溫暖哭到淚流滿面，她沒想過要跟他離婚。
「老婆，別說對不起，不愛我不是你的錯。」
「人心本就不是買賣，不是想買就能買到。我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，可人心本就是最難控制的。」
「我心底都知道，可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。除非我能不再愛你，否則，我會一直偏執的想要去索要你無法給我的心。」
「老婆，我撒謊了，我沒辦法不要你的心。哪怕我想明白了，我還是不能做到不計較你不愛我的事實。」
當初的他，真的太自以為了。
不是自以為他可以不介意，而是他以為，他的優秀一定會讓溫暖愛上他。
「我沒辦法知足，我沒辦法大度，我不可能隻滿足擁有你的人，我就是想要你的全部，包括你沒辦法給我的心。」
顧衍之很捨不得。
可他也知道，他和溫暖已經走到了一個死局。
暖暖控制不住她的心，強求不來啊。
而他，也沒辦法退步，真正做到無私。
人性，本就是自私的。
他們繼續走下去，隻會讓彼此過得更累。
他會繼續以愛為名逼迫她，傷害她。
他控制不住自己的。
人的心眼就那麼大，哪有真正的大度。
特別是面對深愛著的女人。
所謂無私去愛不求回報，這大概隻有虛構的世界裡才會存在。
他們再繼續下去，隻會讓暖暖受更多傷害。
那天當著爸媽的面，他傷心之下，說了太多不能挽回的話。
已經在爸媽心中埋下一根無法拔掉的刺。
暖暖和爸媽再也回不到以前了。
繼續下去，暖暖隻能越發委曲求全。
努力迎合討好。
為了讓其他人開心，委屈她自己。
「老婆，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。我決定放手，放你自由。」
「我們……離婚。」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