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78章 瑞雪兆豐年,該死多少人?

類別:女生頻道 作者:高陽字數:2926更新時間:25/08/30 01:25:02

禦書房內,地龍燒的正暖,驅散了深秋的寒意。


小鳶匆匆而來,朝武曌恭敬的道:「陛下,定國公府那邊傳來消息,高陽……率一行人,已出長安城了。」


武曌手中的硃筆未停,目光依舊落在奏摺上,聲音聽不出波瀾:「所為何事?」


「應是前往京郊自家莊子,」小鳶斟酌著用詞,「一來主持秋收大典,二來些許是避開長安城內的風波。」


秋收,乃國之大典,即便武曌是大乾帝王,也需親率百官祭祀天地,祈求五穀豐登,國泰民安。


「婉兒呢?也跟去了?」


武曌似是隨意的問道。


小鳶心頭微緊,點頭道,「陛下聖明,同行者除了上官大人,還有楚國二公主,與高家二公子高長文。」


此話一出。


武曌批閱奏摺的硃筆懸在半空,一滴濃稠的硃砂緩緩滴落,在明黃的絹帛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紅。


她沉默著,沒有擡頭,目光卻似乎穿透了奏摺,落在虛空某處。


婉兒,終究是跟著他去了,捨棄了煊赫門楣,拋卻了唾手可得的權勢地位,隻為一個「情」字,甘願褪去華服,去做一個普通人,這份純粹與勇氣,這份為愛不顧一切的決絕……


不知為何,一絲細微卻尖銳的羨慕,如同冰針,悄然刺入武曌的心間,這是她端坐於九重宮闕之上,身披玄黑龍袍,永遠無法企及的自由與任性。


她的路,註定是冰冷的龍椅,是沉重的江山社稷,是朝堂上永無止境的制衡與傾軋。


她竟有些羨慕上官婉兒了。


武曌緩緩擡起頭,望向殿外灰濛濛、充斥著壓抑的天空,她深吸一口氣,隨後出聲道。


「傳旨。」


「令錦衣衛,選精幹人手,遠遠跟著,隻要他不踏出大乾國境,不涉謀逆,便不必靠近,更不必幹涉!」


她頓了頓,以一種絕對的語氣道:「朕不準他出大乾,卻也不準他出事!」


「是,陛下。」


小鳶心裡明了。


這看似監視的旨意,實則是權力所能及範圍內的一種保護。


陛下心中,終究放不下高相啊。


小鳶趕忙下去吩咐。


很快,她便去而復返,「陛下,全都交代好了。」


武曌微微頷首,起身走到巨大的雕花窗欞前


寒風從縫隙鑽入,帶著刺骨的濕冷,她伸出手,一片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,恰好落入她溫涼的掌心,


「今年的秋,來得格外急,也格外冷。」武曌握著枯黃落葉,看向昏暗的天穹,低聲自語,「這比往年,都要冷上許多。」


她的目光彷彿一瞬間穿透了宮牆,看到了大乾廣袤國土上被凍的瑟瑟發抖的百姓。


「人人都說瑞雪兆豐年是好兆頭,可這雪若太急、太厚、太冷,那這凍斃於風雪者,又該有多少?」


武曌滿臉憂心,語氣低沉。


一股沉甸甸的、屬於大乾之主的責任感,如同這深秋的寒氣,緊緊包裹著她。


她猛地攥緊了手中的枯葉。


不!她不該再沉溺於私情了,情愛於她而言,終究是鏡花水月,是奢侈的毒藥。


她有著屬於她的責任!


武曌深吸一口氣,霍然轉身,目光掃過殿內燃燒著上好銀絲炭、溫暖如春的角落,聲音驟然響起。


「傳朕旨意:即日起,宮中所有殿宇,炭火用度削減三成!朕之寢宮,削減五成!一應奢靡用度,能省則省!」


「內務府即刻擬個章程,宮中上下,厲行節儉!」


小鳶心裡一驚,趕忙勸道:「陛下,這寒冬將至,龍體要緊…」


武曌擡手打斷她,目光看向天穹,聲音斬釘截鐵:「朕居深宮,有錦被高牆,尚覺寒意,那些衣不蔽體、屋不遮風的大乾百姓,又當如何?」


她語氣不容置疑:「省下的炭火銀錢,著戶部統籌,務必在入冬前,多購些平價柴炭,於各郡各縣緊要處設點平價售賣,能多救一個…是一個吧。」


武曌再次望向窗外灰沉的天際,鳳眸中是深不見底的憂慮。


今年這冬天,百姓不好過啊!


她心想,「這是朕之過!」


「……」


與此同時。


官道上,定國公府的車馬在精悍護衛的簇擁下前行。


車廂內,氣氛極為古怪。


「兄長,你皮膚是敏感肌?這詞倒是新穎,讓愚弟摸一摸唄?看看是啥感覺?如何?」


說著,爪子就伸了過去。」


高陽臉一黑。


這上官婉兒,太過分了!


此話,傷害性不大,侮辱性極強!


啪!


高陽一巴掌打飛高長文湊來的手,眼神如刀:「滾!再碰一下,把你爪子剁了喂狗!」


高長文害怕的縮了縮頭,嘟囔的道,「不讓摸就不讓摸嘛,兇什麼兇…」


「噗嗤!」


上官婉兒和楚青鸞終於忍不住,同時笑出聲來。


高陽臉更黑了。


他咬牙切齒,在心底暗暗發誓。


此仇此辱,他高陽有朝一日,必將狠狠洗刷!


否則人的體質各不相同,他高陽背上這個體質,那真是一輩子都難以擡起頭了!


咯吱。


馬車軲轆沿著官道,朝著距長安八十裡地的平安莊駛去。


越是遠離長安,遠離市井的繁華,駛入京畿外圍的鄉村地帶,就越是荒涼。


漸漸地,車廂內輕鬆的氣氛消散了。


官道兩旁,不再是一片片金黃的、等待收割的豐饒田野,取而代之的,是大片荒蕪的土地,雜草叢生。


偶爾可見衣衫襤褸、面黃肌瘦的農人,在寒風中佝僂著身子,麻木地翻撿著地裡殘留的樹枝。


更有三三兩兩、拖家帶口的流民,步履蹣跚地朝著長安城的方向挪動,他們緊了緊身上單薄的破衣,以一種艷羨的目光看向這輛繁華的馬車。


上官婉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,她蹙緊秀眉,憂心忡忡地看著窗外:「今年的秋寒,來得又早又猛,這才十月,竟已如此寒冷,若今年冬至再降下大雪……」


上官婉兒不敢再想下去,深深嘆了一口氣道,「不知有多少貧苦人家,熬不過這漫長的冬天。」


楚青鸞也沉默了。


大楚與大乾相比,也好不到哪裡去,尤其是十萬鐵騎出動,卻大敗而歸,還賠了不少銀子,這更是傷上加傷。


楚皇重壓之下,各地官員必定牟足了勁想交差。


那就隻有一個做法,苦一苦百姓。


這個冬天,對兩國底層的百姓而言,都將是地獄。


就連一向沒心沒肺的高長文,此刻也安靜了下來。


他看著路邊一個抱著枯瘦嬰兒、瑟瑟發抖的婦人,那懷中嬰兒的啼哭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。


他張了張嘴,摸了摸懷裡的碎銀,一把全朝那婦人扔了過去,「拿著,去買件厚衣裳,帶孩子回家去!」


那婦人兩眼一亮,連忙爬去,抓著地上的碎銀,死死攥在手心,瘋狂的朝馬車磕頭。


「多謝公子賞賜!」


「多謝公子賞賜!」


婦人磕著頭,一下又一下。


並且每一下,都發自肺腑,磕的極重,很快,婦人的額頭便一片血紅,鮮血染紅了她的額發。


於她而言,這碎銀便是命!


活下去…帶著孩子活下去的命!


這一幕,像重鎚砸在高長文心上。


他看著那婦人額頭的鮮血和眼中卑微至極的感激,隻覺得兇口發悶,喉頭哽塞。


上官婉兒和楚青鸞也看得心頭沉重,默默放下了車簾。


高陽神情自若,眼裡沒有一丁點的波瀾起伏,隻是朝高長文道,「你能救一人,可能救天下人?」


高長文隻覺得心裡一陣發堵,悶悶的道,「既看到了,力所能及就幫一幫,求個心安便是。」


他嘟囔著,「我隻是毒師,又不是如兄長一樣的天下第一毒士,心軟還不行?」


高陽:「……」


他面無表情的道:「你這善心,未必是幫她,或許是在害她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