霽月閣內,空氣凝滯如冰。
大姑母蘇清揚端著茶盞,杯蓋輕撇浮沫,聲音溫和,卻字字敲打。
「望舒,姑母知道你受了委屈。」
「隻是,凡事當講究方法。」
「快刀斬亂麻固然痛快,有時,也會傷及自身。」
「如今局面,外人傳我蘇家內宅不寧,你這般大動幹戈,無異於火上澆油。」
「這,於你,於整個蘇家的女兒們,名聲上總歸是有礙的。」
她的話看似在勸解,實則也是在表達不滿。
她更關心的是,這場風波對蘇家未嫁女和已嫁女的名聲造成的實際損害。
話音剛落,一直斜靠著看戲的三叔蘇文良,忽然笑了。
「噗嗤。」
笑聲格外刺耳。
他晃著手裡的玉佩,一雙桃花眼彎起。
「我說你們一個個,闆著臉給誰看?不知道的,還以為蘇家要塌了。」
「咱們這位小侄女,可不是省油的燈。」
「清理門戶而已,哪個府裡沒點腌臢事?」
他話鋒一轉,目光落在秦望舒身上,帶著洞悉一切的精光。
「不過,望舒,你這動靜是大了點。」
「這麼大張旗鼓地殺雞儆猴,怕不止是給府裡的下人看的吧?」
「小丫頭,跟三叔說說。」
「你這把火,究竟想燒給誰看?」
瞬間,所有目光如利箭,再次釘在秦望舒身上。
面對滿堂審視,秦望舒臉上不見半分慌亂。
她緩緩起身。
斂衽一禮。
再擡頭時,目光已化作一柄出鞘的利劍,直刺最先發難的蘇文越。
「二叔,您說我行事張揚,不顧大局?」
聲音清冷,卻在廳中激起迴響。
蘇文越眉頭緊鎖,官威自顯。
「難道不是?」
「敢問二叔。」
秦望舒向前一步,纖細的身影,氣勢陡然淩厲。
「流言是何時起的?」
「是在王家禦史,於朝堂彈劾三叔治家不嚴之前!」
「流言隻說我苛待生母,為何早不說,晚不說,偏在朝堂攻訐前,鬧得滿城風雨?」
「您覺得,這真是後宅婦人的口角?」
「那些文人酒肆,是誰在背後推波助瀾,將一樁家事,變成攻訐我蘇家百年門風的利器?」
她的目光,直視蘇文越。
「二叔身在吏部,日理萬機,竟連這點『巧合』,都看不透嗎!」
「一派胡言!」
蘇文越被她連串逼問,臉上青白交加,猛地一拍扶手。
「黃口小兒,竟敢將市井之言與朝堂風波混為一談!」
秦望舒眼皮都未曾擡一下。
聲音,反而更冷,更沉。
「危言聳聽?」
「二叔忘了,民心輿論,便是水。」
「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。」
「等到敵人用輿論這把刀,砍斷我蘇家百年清譽的根基,再去補救,就晚了!」
她每說一句,蘇文越的臉色便陰沉一分。
秦望舒不再看他,轉向滿臉冰霜的蘇令儀。
「二姑母說我心狠手辣。」
「可敵人已將刀架在蘇家脖子上,我若還溫良恭儉,豈不是引頸受戮?」
「他們用最陰私下作的手段,從內宅下手,試圖毀掉蘇家這棵大樹的根基。」
「這種攻擊,比朝堂的刀光劍影,更陰毒,更防不勝防。」
「對付陰溝裡的老鼠,跟它們講道理?」
「講體面?」
「它們也配!」
她的目光掃過全場,最終,落回主位上那個始終沉默的老人。
「唯一的辦法,就是用比他們更狠,更直接,更不講道理的方式,把他們從鼠洞裡硬揪出來!」
「當著所有人的面,一寸寸,打斷他們的脊梁骨!」
「我要讓所有人都看見,往蘇家潑髒水,是什麼下場!」
「也要讓那些躲在背後,自以為高明的執棋者知道,蘇家,不是他們能隨意拿捏的軟柿子!」
「周婆子,是捅向我們的刀。」
「沈莉母女,是遞刀的人。」
「我今日,打斷了刀,也敲打了那雙手!」
「看似丟了臉面,卻是用最小的代價,斬斷了一場即將燎原的陰謀!」
話音擲地有聲,如金石落地,在每個人的心頭重重敲響。
蘇文越嘴唇動了動,喉嚨裡像塞了一團棉花,一個字也說不出。
蘇令儀臉上的怒意未消,卻添上了一抹前所未有的複雜與震驚。
蘇清揚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,眼底第一次流露出毫無保留的審視。
蘇文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,看著秦望舒,像在看一塊未經雕琢卻已光華璀璨的璞玉,滿是欣賞。
一直如雕塑般沉默的四叔蘇文遠,此刻,也終於擡起了眼皮。
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裡,第一次,清晰地,映出了秦望舒的身影。
「至於我那對『親人』,」秦望舒的語氣忽然淡了,彷彿在說兩個不相幹的陌生人。
「她們既然甘為他人之刃,便要有承受反噬的覺悟。」
「蘇家不養閑人,更不養叛徒。」
「讓她們自食其力,已是祖父法外開恩,天大的仁慈。」
整個廳堂,落針可聞。
死一般的寂靜。
良久。
蘇臨淵終於開口。
他的聲音,一如既往的沉穩,聽不出喜怒。
「蘇白。」
候在門外的蘇白立刻躬身進來。
「老奴在。」
「傳我的話。」
蘇臨淵頓了頓,深邃的目光落在秦望舒身上。
「蘭園之事,今後,皆由望舒自行處置。」
「不必,再來回稟。」
此話一出,滿座皆驚!
這不止是認可,更是放權!
是將整個蘭園,連同那對麻煩的母女,都徹徹底底地交到了秦望舒一個人的手上!
蘇文越眼中滿是錯愕,蘇令儀更是下意識地蹙緊了眉頭。
秦望舒隻是平靜地福了福身。
「望舒,謝祖父。」
蘇臨淵看著她,那雙看透世情的眼中,終於有了一絲欣慰。
他目光緩緩掃過自己的兒女,將他們各異的神情盡收眼底。
老人放下書卷,身體微微前傾,無形的威壓重了幾分。
「望舒有決斷,是好事。」
他話鋒一轉。
「但,鋒芒太露,不懂藏拙,性子還需打磨。」
「她這年歲,也該尋個先生,好好讀些書,學些安身立命的道理了。」
蘇臨淵的目光在幾個兒子臉上轉了一圈,看似隨意,卻意味深長。
「你們幾個,誰得閑,領去教導一番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