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父親,此事萬萬不可!」
蘇文越終於還是站了出來,聲音裡是竭力壓制的震動。
他死死盯著秦望舒,那目光,像在看一個竊賊。
「霽月閣是什麼地方?」
「讓她一個養孫住進去,受您親自教導,這不是在擡舉她,是在為我蘇家豎起一個活靶子!」
「傳出去,隻會讓朝堂上的政敵,將所有的箭都對準她,對準我們蘇家!」
他拋出了最重的籌碼,將話題從「家事」引向了「國事」。
「更何況,子衿即將歸家!」
「他才是蘇家唯一的嫡長孫!名正言順的繼承人!」
「您將一個外人捧到他前面,是想讓那孩子的心,一回家就涼透嗎?」
蘇子衿!
這個名字如同一座山,轟然壓下。
蘇家大房的獨苗,世襲的鎮遠侯。
是前世秦望舒連仰望都不配的雲端神明。
「二哥說得對!」
蘇令儀尖利的聲音立刻跟上。
「父親,您別忘了,她母親是個什麼貨色!一個為了銀子能賣掉親生女兒的無恥貪婦!」
「有其母必有其女!血脈裡的東西是改不掉的!」
「您今日將她捧上高位,他日,她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沈莉,將整個蘇家都當成她滿足私慾的墊腳石?」
規矩。
宗法。
血脈。
一張張大網,從四面八方朝秦望舒罩來,要將她這個異類死死絞殺。
就在蘇臨淵眼簾微擡,即將開口的前一秒。
秦望舒忽然動了。
她的心跳在擂鼓。
不是恐懼,是興奮。
血液在血管裡叫囂,靈魂在戰慄。
這才是她想要的!這才是她回來的意義!
這是祖父遞給她的刀,現在,她要用這把刀,為自己劈開一條血路。
「二叔。」
她擡頭,迎上蘇文越的目光,毫無懼色。
「望舒有一事不明。」
「子衿哥哥是蘇家的鎮遠侯,還是蘇家的家主?」
蘇文越一窒,被這突兀的問題打得措手不及。
「這……有何區別?!」
「自然有。」
秦望舒的聲音平靜,卻如鋼針入腦。
「鎮遠侯,是陛下所封,是國之榮耀,代表的是蘇家對皇室的忠誠。」
她環視一圈,目光在眾人驚愕的臉上掃過。
「而蘇家家主,執掌的是蘇氏一族的生死榮辱。」
「祖父教我讀書,是為蘇家培養一把刀,好為家族分憂。」
她頓了頓,一字一句,清晰無比。
「這與子衿哥哥的侯爵之位,何幹?」
「還是說,在二叔眼裡,蘇家家主該如何行事,也需看那鎮遠侯的臉色?」
一句話,誅心!
蘇文越的臉瞬間血色盡失。
這頂「以臣壓主,以爵亂宗」的大帽子,他戴不起!
廳中,死寂。
「說完了?」
蘇臨淵平淡的聲音響起,他緩緩站起身。
廳內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。
他沒有看任何人,隻端起那盞早已涼透的茶,走到窗邊,將茶水盡數潑入階下的泥土裡。
彷彿在傾倒什麼無用的垃圾。
他轉過身,目光終於落回蘇文越身上。
「子衿是蘇家的嫡長孫,他的鎮遠侯府,蘇家會為他守好。」
「他該得的榮耀,一分都不會少。」
老人話鋒陡然一轉,語氣冰冷,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。
「但我蘇家,需要的不是一個隻能守著祖宗牌位的侯爺。」
「而是能為這艘大船,在驚濤駭浪中掌好舵的人。」
他的視線,最終穿過所有人,如利劍般釘在秦望舒的身上。
「我蘇臨淵的孫輩,無論男女,無論嫡庶,誰有本事成為蘇家的刀,誰,就配得上最好的磨礪。」
「至於規矩?」
他輕笑一聲,那笑聲裡,是睥睨天下的傲慢。
「在這蘇家。」
「我,就是規矩。」
蘇文越渾身一顫,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,頹然坐下。
蘇令儀死死咬著下唇,指甲嵌入手心,滲出血絲,卻一個字也不敢再多言。
一直看戲的蘇文良,臉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,他看著秦望舒,眼神複雜難明。
蘇臨淵走回主位,將桌案上那本手抄書卷,遞給了秦望舒。
「明日一早,搬過來。」
秦望舒雙手接過。
書卷微涼,卻重逾千斤。
「是。」
「都散了吧。」
蘇臨淵揮了揮手,像是在驅趕幾隻聒噪的蒼蠅。
眾人起身,魚貫而出。
經過秦望舒身邊時,蘇文越的視線陰沉如水。
蘇令儀則留下一聲冰冷的哼。
大姑母蘇清揚停下腳步,臉上是無懈可擊的微笑。
「望舒,往後,莫要辜負了祖父的苦心。」
是勸誡,也是警告。
秦望舒微微垂眸:「多謝大姑母教誨。」
蘇清揚滿意離去,三叔蘇文良又湊了過來。
「小丫頭,這下可成了眾矢之的了。」他壓低聲音,笑得不懷好意。
「你祖父這是把你放在火上烤呢。烤得好了,是香餑餑。」
「烤得不好,可就是一塊人人都能踩上一腳的焦炭了。」
秦望舒擡眼看他,微微一笑。
「焦炭,也比任人揉捏的生麵糰要硬氣些。」
蘇文良「呵」地一聲笑了,眼中的欣賞更濃。
「有意思,那三叔就等著看,你這塊炭,最後是燎原,還是自焚。」
腳步聲遠去。
廳門被下人輕輕合上,隔絕了外面的世界。
轉瞬之間,偌大的廳堂,便隻剩下蘇臨淵,秦望舒,和那尊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冰山。
四叔,蘇文遠。
沉香幽幽。
秦望舒抱著書卷,靜立原地。
她感覺到一股純粹的,不帶任何情緒的視線,落在了自己身上。
蘇文遠動了。
他邁步,走向秦望舒。
一股常年不見天日的陰冷,混雜著淡淡的鐵鏽與血腥味,瞬間侵佔了她周圍的空氣。
他繞著她,走了一圈。
那雙深潭般的眼睛,一寸一寸地,掃過她的眉眼,她纖細的脖頸,她握著書卷的手腕。
那不是在看一個侄女。
那是在評估一把刀。
評估它的鋒刃是否銳利。
評估它的刀身是否堅韌。
評估它是否會在激戰中,輕易折斷。
他什麼也沒說。
隻是轉向主位上的蘇臨淵,極輕、極緩地點了一下頭。
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動作,卻是最明確的答覆。
這把刀,堪用。
蘇臨淵的眼中閃過一絲瞭然,再次開口:「文遠。」
蘇文遠微微側身,躬身:「父親。」
他的聲音,和他的人一樣,冷硬,沒有一絲多餘的起伏。
「從你那裡,挑兩個人。」
蘇臨淵看著秦望舒,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小事。
「要手腳乾淨,腦子靈光的。」
「從明日起,就跟在望舒身邊,充作貼身丫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