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章 語出驚人

類別:女生頻道 作者:秦望舒字數:2858更新時間:25/09/02 01:26:05

次日清晨,山風凜冽。


秦望舒沿著青石山路,走向蘇府後山。


丁嬤嬤跟在她身後,如一道沉默的影子。


前方,出現一個三岔路口。


左路,通往山林深處,金鐵交擊之聲與少年呼喝隱約傳來,塵土飛揚。


那是武閣。


右路,通往一處幽靜院落,門庭緊閉,人影稀疏,透著密不透風的森然。


那是策閣。


而中間的主路最是寬敞,盡頭是幾座古樸院落。


朗朗讀書聲,順著風,清晰入耳。


文閣。


「小姐,文閣的孔夫子,是前翰林,性子最是古闆。」丁嬤嬤的聲音乾澀。


秦望舒腳步未停。


「祖父讓我來,我便來了。」


她一步步,走向那條中間的路。


越近,讀書聲越是鏗鏘。


然而,當秦望舒的身影出現在文閣敞開的大門前,那齊整洪亮的讀書聲,卻戛然而止。


滿室死寂。


屋內的近百道目光,如淬了毒的芒刺,齊刷刷地紮了過來。


鄙夷。


輕蔑。


還有毫不掩飾的、看好戲的敵意。


秦望舒「虐母逼妹」的惡名,顯然比她本人,先到了一步。


前排幾個衣著華貴的少年少女,嘴角撇成了難看的弧度,與身旁之人交頭接耳,嗤笑聲若有似無。


後排的旁支子弟,則伸長了脖子,滿眼都是毫不遮掩的興奮。


講台上,一個鬚髮半白、身穿灰色儒衫的老者,手裡死死握著一把戒尺。


他就是孔夫子,孔明德。


他看秦望舒的眼神,像在看一坨弄髒了他聖賢書房的爛泥。


「喲,這是誰啊?」


一道尖銳的女聲劃破了這詭異的安靜。


第一排的蘇玉蓉放下了書卷,緩緩扭過頭,用眼角輕蔑地瞥著秦望舒。


「我們這清凈的讀書地,怎麼什麼髒東西都敢踏進來了?」


她聲音不大,卻像一把淬了毒的沙子,撒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裡,又癢又噁心。


蘇玉蓉輕蔑地上下掃視秦望舒,忽然擡起綉著精美花紋的袖子,在鼻子前誇張地扇了扇。


「真晦氣!」


「有什麼樣的娘,就有什麼樣的種,骨子裡的下賤味兒,隔著八丈遠都熏死人了!」


這話一出,滿堂鬨笑。


另一側,三房的蘇沐雪秀眉緊蹙,嘴唇動了動,似乎想說什麼,但迎上孔夫子那鐵青的臉色,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。


秦望舒甚至沒有看蘇玉蓉一眼。


她的視線裡,沒有這些跳樑小醜。


她徑直走到講台前,對著那張黑如鍋底的臉,平靜地、標準地躬身行禮。


「學生秦望舒,奉祖父之命,前來文閣聽學。」


聲音清冷,沒有半分波瀾。


這份極緻的鎮定,在眾人看來,就是極緻的不要臉。


孔夫子手中的戒尺在掌心「啪、啪」地敲著,發出沉悶而壓抑的聲響。


「既是家主之命,老夫不敢不從。」


他的聲音嘶啞得像一口枯井。


「但蘇氏族學,教的是聖賢之道,立的是君子之德!入我文閣,就得守我的規矩!」


他猛地擡手,戒尺如劍,直指秦望舒的臉。


「老夫且問你,何為孝?」


這是公審。


他要在所有蘇家子弟面前,親手將這個野丫頭偽裝的臉皮,一層層撕下來!


孔夫子話音剛落,一個身影立刻站了起來。


是蘇子軒。


他穿著嶄新的儒衫,昂首挺兇,一臉正氣,像個行走的道德石碑。


他先是對著孔夫子恭敬一揖,隨即轉身,一步步走到秦望舒面前。


那居高臨下的姿態,那朗聲開口時幾乎要噴到秦望舒臉上的唾沫星子,都彰顯著他此刻的亢奮。


「回夫子!《孝經》有雲:身體髮膚,受之父母,不敢毀傷,孝之始也!」


「立身行道,揚名於後世,以顯父母,孝之終也!」


他洋洋灑灑,引經據典,聲音洪亮至極,充滿了讀書人的自傲與優越。


每一句話,都是在歌頌聖賢。


每一個字,都是一記無形的耳光,狠狠抽向秦望舒。


他雖未點名,可誰都聽得出,他口中那些忤逆不孝、禽獸不如的行徑,罵的就是秦望舒對她母親沈莉的所作所為。


「說得好!」


蘇玉蓉第一個帶頭鼓掌叫好。


滿堂附和。


孔夫子捋著鬍鬚,那張鐵青的臉上,終於露出滿意的神色。


整個文閣,都沉浸在一種名為「正義」的狂歡裡,而秦望舒,就是那個被獻祭的祭品。


秦望舒靜靜地聽著,一動不動。


直到蘇子軒說完,得意洋洋地準備轉身,回到座位上接受眾人崇拜的目光。


她,終於擡起了眼。


那雙清冷的眸子,平靜地掃過蘇子軒那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。


她沒有反駁,沒有辯解。


她隻是用一種平靜到詭異的語調,輕輕地,問了一個問題。


「敢問這位兄台。」


「若父母為賊,竊國之鼎,子當如何?」


剎那間,滿堂的叫好聲,戛然而止。


蘇子軒臉上的得意,瞬間凝固,然後寸寸碎裂。


他張著嘴,喉嚨裡像被塞了一團滾燙的破布,一個音都發不出來。


這個問題……


這個問題他怎麼答?!


答「為親者諱」?


那是罔顧國法,是賊子同黨!他這輩子都別想踏入科舉考場!


答「大義滅親」?


那是背棄人倫,是不孝之子!他剛剛才把「孝」捧上天,現在就要親手把它踩進泥裡?


這不成了一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!


送命題!


這是一個無論怎麼選,都會把他死死釘在恥辱柱上的誅心陷阱!


秦望舒,隻用一個輕飄飄的問題,就把他剛剛用聖賢書築起的所有道德高台,炸了個粉碎。


蘇玉蓉臉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

她聽不懂那些大道理,但她看得懂氣氛。


孔夫子的手,死死攥著戒尺,那把堅硬的竹尺,在他掌中發出不堪重負的「咯吱」聲。


他那張老臉,從鐵青,漲成了豬肝色。


這個野丫頭!


她不是在鬥嘴!


她是在質疑聖賢之道!是在動搖他們這群讀書人賴以生存的根基!


冷汗,從蘇子軒的額角大顆大顆地滲出,滑過他慘白的臉頰。


文閣裡,靜得可怕,連呼吸聲都聽不見。


窗外,一片枯黃的葉子打著旋兒飄落,砸在窗台上,「啪」的一聲輕響,嚇得好幾個人猛地一哆嗦。


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。


一道慵懶中帶著三分戲謔的聲音,慢悠悠地,從角落裡飄了出來。


「孔夫子,何必動氣。」


「這個問題,我倒是覺得,很有意思。」


眾人猛地循聲望去。


隻見在文閣最角落,那扇大開的軒窗外,蘇晚星不知何時正閑閑地靠著一棵桂花樹。


秋日的光落在他華貴的錦衣上,斑駁陸離。


他手裡沒拿書,隻捏著一根細長的狗尾巴草。


他正有一搭沒一搭地,逗弄著停在膝蓋上的一隻綠色螞蚱。


彷彿學堂裡這劍拔弩張的一切,都與他無關。


他對著那受驚的螞蚱輕輕吹了口氣,螞蚱振翅飛走,消失在秋光裡。


他這才擡起眼,看向堂內,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