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 孤陋寡聞,愚蒙等誚

類別:女生頻道 作者:秦望舒字數:2720更新時間:25/09/02 01:26:05

若家族的「底線」本身就是錯的,又該如何?


這個問題,已非經義之辯,而是直指人心,拷問根本。


一瞬間,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。


那些方才還義憤填膺的旁支子弟,此刻面面相覷,臉上隻剩下茫然。


就連窗外那個始終帶著三分戲謔的蘇晚星,臉上的慵懶也徹底斂去。


他看著蘇沐雪,又看了看秦望舒。


有點意思。


整個文閣,近百道目光,全都聚焦在秦望舒身上。


等著她回答這個無解的難題。


然而,秦望舒甚至沒有看蘇沐雪一眼。


她將那本青布賬冊收入袖中,動作不急不緩,從容不迫。


然後,她轉過身,徑直望向講台上那個因為憤怒和羞辱而搖搖欲墜的老者。


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視下,秦望舒開口了。


「夫子,何時可以開課?」


這句話,是比任何辯駁都更加徹底的蔑視。


她根本不在乎。


不在乎他們的道德困境,不在乎他們搖搖欲墜的信仰,更不在乎這場可笑辯論的輸贏。


她來這裡,隻為學習。


其他的一切,都是無關緊要的雜音。


「你……」


孔夫子氣得渾身發抖。


他指著秦望舒,嘴唇哆嗦著。


他一生治學,皓首窮經,何曾受過這等奇恥大辱!


掉在地上的那半截戒尺,就像他此刻碎裂成片的尊嚴。


「豎子狂悖!」


孔夫子終於嘶吼出聲。


「滿身銅臭!巧言令色!」


「蘇氏文閣,乃聖賢之地,不教你這等無父無君的商賈之輩!」


「滾出去!」


最後三個字,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出來的。


然而,秦望舒依舊站在那裡,身形挺拔如松,沒有絲毫晃動。


她隻是平靜地,又重複了一遍。


「學生,是奉祖父之命前來。」


一句話,將孔夫子所有的怒火都生生壓了回去。


家主之命。


他一個受蘇家供養的夫子,如何敢違逆?


孔夫子死死地瞪著她,兇口劇烈起伏,一口氣堵在那裡,上不來也下不去,一張老臉憋得青紫交加,幾乎要當場厥過去。


滿堂學子,噤若寒蟬。


眼看這場戲就要僵在這了。


一道懶洋洋的聲音,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。


「孔夫子何必動氣。」


蘇晚星不知何時已經從窗外走了進來,他臉上又掛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。


他先是對著孔夫子不甚標準地拱了拱手。


「家主既然讓望舒妹妹來,想必是看中了她的不凡之處。」


他走到秦望舒身邊,笑吟吟地打量著她。


「不如這樣,給她一個機會,也給我們一個機會。」


「讓她在這文閣裡,待上三日。」


「三日之後,若她依舊頑劣不堪,夫子再將她趕出去,想來家主那邊,也不會多說什麼。」


孔夫子喘著粗氣,眼神在蘇晚星和秦望舒之間來回變換。


最終,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。


「好!」


他猛地一甩袖子,轉身回到講台,看也不看秦望舒一眼。


「今日,便講《論語》!」


他強行壓下怒火,但那聲音裡充滿了厭惡與排斥。


一場風波,看似就此平息。


秦望舒走到蘇沐雪一旁的那個空位坐下,自始至終,沒有對蘇晚星說一個謝字。


蘇晚星也不在意,聳了聳肩,回到自己角落的位置,又不知從哪摸出一隻蛐蛐,自顧自地逗弄起來。


孔夫子深吸一口氣,強迫自己進入授課的狀態。


「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……」


他一邊講,一邊死死地盯著秦望舒。


看著那個少女挺直的背脊,看著她平靜無波的側臉,心中的屈辱與怒火,再次如野草般瘋長。


就這麼放過她?


讓她安安穩穩地在這裡聽學?


不!


他孔明德的聖賢書,絕不容許這等豎子玷污!


講著講著,他的聲音忽然一頓。


滿堂學子都擡起頭,不解地看著他。


隻見孔夫子發出一聲冷笑,拿起桌上一本嶄新的《千字文》,手臂一振,猛地朝秦望舒的方向扔了過去!


「啪!」


書冊劃過一道弧線,重重砸在秦望舒面前的桌案上,發出清脆的巨響。


「你!」


孔夫子指著秦望舒,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輕蔑。


「既然是來求學的,想必連最淺顯的蒙學都未曾讀過!」


「現在,就當著所有人的面,把這《千字文》給老夫從頭到尾,朗聲讀一遍!」


「若有半句錯漏,就自己滾出文閣!」


此言一出,滿堂嘩然!


這是何等的羞辱!


《千字文》乃是三歲蒙童的開蒙讀物!


讓一個十三歲的少女當眾朗讀,這無異於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不學無術,目不識丁。


蘇子軒的臉上,瞬間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。


蘇玉蓉更是差點笑出聲來,期待著看到秦望舒一個字都念不出的丟臉模樣。


就連一直低著頭的蘇沐雪,都猛地擡起頭,難以置信地看著講台上那個斯文掃地的夫子。


所有人的目光,再次聚焦在秦望舒身上。


他們等著看她臉色漲紅,羞憤欲絕,最好是哭著跑出去的樣子。


然而,秦望舒的臉上,依舊沒有半分波瀾。


前世,沈莉為了讓她有個好名聲,好去攀附權貴,曾拿著戒尺,逼著她日夜苦讀。


後來入了東宮,在那終日不見天日的深宮裡,能陪伴她的,也隻有那些名著古籍。


那些屈辱的記憶,此刻竟成了她最鋒利的武器。


她隻是伸出手,緩緩拿起了那本《千字文》。


她的手指白皙修長,輕輕翻開書冊的封面。


然後,在眾人的目光中,她站起身。


她的聲音,在文閣內緩緩響起。


「天地玄黃,宇宙洪荒。」


「日月盈昃,辰宿列張。」


她的聲音不高,卻異常清晰。


沒有孩童讀書的稚嫩。


沒有學子吟誦的頓挫。


孔夫子臉上的冷笑,一點點僵住。


學子們臉上的戲謔,也漸漸消失,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莫名的驚疑。


秦望舒的聲音繼續響起,不疾不徐。


「寒來暑往,秋收冬藏。」


「閏餘成歲,律呂調陽。」


……


「孤陋寡聞,愚蒙等誚。」


「謂語助者,焉哉乎也。」


當她讀到這一句時,聲音裡似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,若有似無的嘲弄。


孤陋寡聞,說的就是這些酸臭書生。


蘇子軒的臉頰猛地一抽。


秦望舒的視線,緩緩掃過全場,最後,落在了孔夫子那張鐵青的臉上。


她停了下來。然後,她將那本《千字文》輕輕合上,放回桌案。


「夫子。」


她問。


「還要繼續嗎?」